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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台



——要不要做我男朋友。

——啊?

——你可以做我男朋友。

阳光温热,舔舐着暴露在外的肌肤。天台上弥漫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,从这一头,被风带往那一头。人在突如其来的问题中常会失语,尤其是那些问得直白又准确命中靶心的。可怕的是这问题披着陈述句的外衣时,思维就容易不受控制地受到蛊惑。

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,早间空气被风送进来,沾染上消毒水味道,四处飘洒。神外早会刚刚开完,医生都去了病房,办公室静悄悄没一个人,护士站那边倒是热闹。

说热闹也只是暂时没事的两个小姑娘聚在一块儿说悄悄话,并没有什么大动静。42床的病人明天脑膜瘤手术,麻醉一大早过来访视,顺便在问询台里面坐了一下,闲着的两个小姑娘就给吸引来了。

仙道医生的确好人缘,长得不错,还很随和。医院这圈子小八卦自来长了腿一样传得快,光是单身这一点,就够他吃香好一阵子。去到哪个病区都不缺人招呼,往往人还没到,要看的病历就已经备好了,捏在哪个小姑娘手里。

——仙道医生,上月休假是不是去了山里?

——哎?你怎么知道。

——哎呀朋友圈发了呀。

——风景好美,那只小松鼠好可爱啊!

——什么时候也带带我们呀?

小姑娘起了话头,你一句我一句,声音压得极低。仙道埋头看病历,嘴角噙点保持礼貌的微笑,没有搭腔。看完了合上病历抬起脑袋,还是那么一点点笑。

——有机会吧。

他总是很得体。

一声不合时宜的粗口突然在走廊上爆响,紧跟着一阵喧闹。大清早的这种动静还不是特别常有,走出护士站仙道都忍不住别过头看了一眼。

有个颀长的身影立在病房门口,身着白大褂,绷着脸头冒青筋。他的面前围了四五个人,看样子是病员家属,情绪很激动。

仙道有点搞不清状况,想了想还是抬脚走了过去。医院里不理解医生的家属多了去了,别说粗口,动刀子的都有。流川医生他倒是不操心,他担心的是那几个家属。万一一言不合动起手来,流川医生可不是个怕规矩的主。

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手术。前天下午流川做了个颅骨修补,病人上了点年纪,凝血功能一直不太好。知道这情况流川烧了又烧,反复查了三次出血点才给关上。谁知道病人凝血功能能有那么差,早上CT发现膜下还在渗血,速度太快导致引流管孔塞,积液50ml,根本引不出来。

这手术术后渗出很常见,到这个量又堵在里面,确实是凝血功能差到了一定境界。CT结果出来流川告知了家属一声,建议立即再次手术,打开钛网抽一下液。

仙道站一旁大略听了会儿,没两句就弄了个明白。实际上他也知道那台手术,从处置方案到手术流程,没半点可挑的,听说光是止血方案,就讨论了一个钟。可病人的情况就有这么特殊,家属意思花钱在其次,短短三天动两次脑袋,病人怎么遭受得住。流川简单说了一下,小手术,没什么,一耽误癫痫风险大得多。没想到家属一听不干了,非说流川操作失当引起二次手术,流川就不再说话,一脸我说了你也不会懂的傲慢,家属情绪一上来,就把他堵病房门口闹上了。

仙道有点想笑。医院里迷流川的小姑娘不是没有,但不多,偏护流川的不知为何总以阿姨辈儿的为主。提起流川她们很慈祥,哎呀哎呀地笑:别看流川医生冷淡淡的,好心肠呢!要今天来个阿姨杵在这里,估计也得拦着家属,笑说流川医生只是长得傲慢,他不是那意思。

这个误会就真的比较大了。仙道摸了摸鼻子。如果流川脸上写着我说了你也不会懂,那他心里就铁定是那么想。这几个家属再闹流川也不会再说一个字,耽误时间不说,还特别无意义。

这么一想仙道好脾气地笑了一下,把积液缘由和处置方案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,一边安抚家属,一边不动声色把流川往身后拽了点儿。

这病人好像和副院长那边沾点儿关系,家属算不上太难缠,看仙道态度不错又说得仔细,顿时缓和了许多。仙道又带几个人去办公室坐了一会儿,往复看了几次CT片,一再表示麻醉风险极低,保证他亲自来麻醉,才让家属消了气,安安静静回了病房。

一台手术下来仙道有点恍惚。昨晚他值急诊班,午夜时分附近出了个大车祸,一整夜呆手术室没松过一口气,出来又在ICU呆到天亮。本打算查个病历就赶紧回宿舍睡一觉,不想又给自己揽了个活。

抽液过程还算顺利,起开三颗螺丝,没花多久就结束了。走出手术室还没到午饭时间,仙道在电梯间踌躇片刻,搭了趟往上的电梯。

住院大楼顶层有个天台,空无一物,宽敞得很。秋冬季遇到暖阳,上来活动的病人挺多的,眼下夏天还没过去,中午暴晒,就空荡荡的没了人烟。

不过绕过二区电梯井,靠大楼最外侧有个背阴的地方,一眼望下去是医院大草坪,远一点就是高压氧舱。再远处市郊的小河静静流过,河对岸有个高端别墅区,绿树葱葱,像幅风景画。

住院部知道这地方的医生不算少,得空过烟瘾的几乎都来这儿,仙道上了天台熟门熟路摸过去,护栏脚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多了个装烟蒂的小铁盆。

流川真挺能的。仙道躲进阴凉处,背靠上护栏,伸条腿踩在台阶上,点着烟抽了一口。进手术室他心里还正嘀咕,这次打开一样会有渗出,还不是一样堵?结果就看流川搞来根骨科引流管,不用侧孔,直接切了个斜面。

简单粗暴却高效。走出来二助小声说上次术前流川就提过一下,被主任否了,本来这刀压根不用再动,没避免不说,锅还成了流川的。仙道听了撇了下嘴角,没接话茬。

话没接心里却不自觉想着。那边主任一直和流川不对付,手头能否得了的,流川就没有事能通过。这里面由头住院部没人不知道,前两年流川调过来的时候,顶掉个主任的关系户。

能从下级偏远调三甲,流川什么背景院里却没人能说清楚,据说要接院长班的副院和主任勾连颇深,也一样摸不清流川的门路。一开始主任还小心,明里暗里试过几回水,见吃什么亏流川都像没反应,时日一久就放大了胆子。照流川平常的业务水平,纯业务调动也不是说不通。

也是,巴掌大的地方,有什么背景早爆了。流川刚调来时二外那泽北还有心去打听,好几个月硬没扒出半点料,咂着嘴跟一拨人嘀咕,可能真他妈业务水平太高了。骨外的藤真在一旁头摇得像拨浪鼓,这人绝对没那么好欺负,赌不赌?

有多无聊赌这个。那时候仙道有一搭没一搭都当闲话听,完全没过脑。医生这行不是人干的,没时间谈恋爱,最不缺单身狗。虽说外面都有家,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回,宿舍里一躺人都瘫了,聚一块儿也就吃饭打嘴炮,什么鸡毛蒜皮都拿来嚼一嚼。

兴起的时候藤真提过一下要不要叫上流川的。都一个单位,就当多交个朋友。泽北摇着头说你能你去,楼道里碰见两回,冷淡淡的,话都不想跟他说。

泽北说的其实有几分道理,流川为人的确很冷淡,当时仙道已经跟他做过不少手术,也感觉流川不怎么爱搭理人,不是太好接触。

可是仙道知道流川那人不冷血。早前有晚上仙道值夜班在天台上抽烟,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刹车,扒护栏上往楼下一望,只见一台车屁股上还冒烟,车灯里有个人影,抱了个小孩蜷在地上。

那一跤流川摔得不轻,夜里车速快他还给撞了一下,好在冬天穿得厚实没动骨。要是没他那拾荒孩子估计已经没命了,仙道也是跑下楼去才看清是流川半蹲着看那孩子有没有伤着。

这件事流川和仙道都没再提过,仙道问了问帮忙把小孩往家送,流川就自己跑上楼处理伤口了。别人的事仙道不会往外说,流川似乎也没当回事,就那么淡淡地翻了过去。

不过两个人也没因此变得更熟,上了手术台合作愉快,下来还一样的点头之交。直到流川没来由地说出那两个陈述句之前,仙道都感觉他们不是太熟。

那一次在天台上碰见,原本也只是一次寻常的偶遇,似乎还在春天,空气里满溢青草气息。仙道上去时流川已经在那里了,走过去仙道还礼貌地冲他笑了一下。流川伏在护栏上,抽口烟看了看仙道,忽然就说了那句话——

要不要做我男朋友。

仙道起码怔了五秒钟,才啊了一声。流川如此自然就蹦出这句话,震惊都不是太能形容仙道的感觉。他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。

脸上的微笑很涵养地保持,混杂淡淡疑惑,仙道默然思忖这是句玩笑话的可能性,然而流川随即就补充了一句,你可以做我男朋友。于是仙道抽了口烟,顿了一下回答。

算了,暂时没考虑。

暂时没考虑。不是我不喜欢男性,也不是我对你没兴趣。这拒绝听上去不怎么坚决,但并非仙道想吊着流川留口子。没说不喜欢男性因为那是句假话,而没说对你没兴趣,纯属一种礼貌和圆滑。

仙道是个聪明人,医院里摸爬滚打了许多年,深谙话不能说绝的道理。他和流川谈不上什么交情,也摸不清流川的脾气,要一句话伤着别人面子,一起手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难免尴尬了些。

暂时没考虑,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拒绝。也是一句大实话。要当时流川说上个床各取所需,仙道可能还会细细打量他一下,抽口烟说OK。但流川说出口的是男朋友,照仙道的理解,和玩玩而已完全两码事。

男朋友的意思是谈个恋爱,在仙道内心,这是件严肃的事。有了另一半,意味着一种承诺,意味着生活中多了一个人,吃饭睡觉甚至走路,都不再是一个人的事。两情相悦就罢了,要遇上来点什么情绪,对他们这类医生来说基本等于要命。有时候一天忙下来话都懒得说,哪还有精力去顾虑对方的感觉。所以这种麻烦事仙道不想轻易去尝试,别说对流川根本不熟悉,就是很熟了,也不是可以随便应承的。

后来流川没有再说话,抽完烟就离开了天台。那天的相遇跟那次救小孩一样,没几天就淡淡地翻过,空气里什么也没有留下,像是一场幻觉。

电梯井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,仙道收回思绪抬眼一看,就见流川埋着脑袋,一边点烟一边大步绕了出来。白大褂没扣随意敞着,里头套了件浅色衬衫。

点着火流川抬起头,乍一看见仙道似乎怔了半拍,走过来倒是没什么迟疑。进了抽烟这处跟仙道点了点头,微弯下腰拿手肘支在护栏上,抽了一口烟。

——没去睡?

流川抽普通的烟,一开口却莫名让人感觉有些薄荷味。仙道伸了条胳膊搭上护栏,侧过头仔细看了看流川。

大概术后流川又去过病房,手背上还有些消毒水留下的潮气。他的头发黑得很有光泽。抽烟时他总五指张开,几乎遮住整个下颌,只看见腮帮往里一吸,夹在指根间的烟就烧过去一截。

不可否认流川很出众,单看外貌,就已经很有吸引力。然而一开始仙道根本没注意这些,只是感觉流川是个坦荡的人,并且相当相当的,不麻烦。

拒绝流川以后仙道不经意地对流川多了几分留意,一起手术或偶尔碰见,总会不自觉想起流川说过的话。照常理这也没什么奇怪,可仙道也说不上来为什么,他拒绝过的人不算少,唯独流川不让他感觉尴尬,一丝一毫都没有。

无论什么场合,流川对仙道的态度都与之前一样,完全没改变。两个人时抽烟聊两句工作,偶尔藤真泽北也在,流川就安静地听他们瞎扯,目光从说话的人的脸,慢慢移上仙道的眼睛。

谁都知道流川话不多,他的目光仿佛也总是沉默。他的眼睛跟头发一样黑得很有光泽,明亮且带几分锐利,像夏季天台上的阳光。

这种坦然是双方面的,让人舒服且心生敬意,仙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萌生出一种想多了解流川一点的念头,想在两个人抽烟的时候问流川,为什么是我?

然而始终没有问出口。拒绝之后反而想了解的感觉,切切实实有些可耻。于是与流川目光接触时仙道本能地想躲闪一下,那感觉有点像人站在天台上,没东西可遮挡,什么都藏不住。

不过问题的答案仙道没有等太久,后来某天流川自己说了出来,惊讶的同时仙道忽然感觉流川这人很可靠,不仅仅是业务上的,令人信赖。

那不是一次通常的偶遇。那天晚上天台上光影暗沉,天空里浓云密布,间或有一两声闷雷。仙道坐在天台拐角里,背靠护栏安静地抽烟。刚结束的手术不太顺利,病人中途突发失血性休克,抢救持续到晚上6点,依然没能挽回一条命。走出手术室仙道已经累得有些直不起腰,看一眼门外恸哭的亲属,忽然感到头痛欲裂。

季春的夜雨来得无声,冰凉雨水浇到脸上时,仙道依旧坐在拐角,没有动弹。外科手术里死亡并不罕见,事实上出于职业要求,进手术室的医生都有一颗冷静理性的心。仙道当然并不脆弱,他心底忽而生出的那份怆然,其实来自他在更衣室淋浴间里无意听见的对话。

外科总是亲生的。别怕,院里只会怪麻醉。

一条生命,或许还不如年终奖上的半个零。冷静或理性,从来不应该等同于漠然。

雨水浇灭了燃烧的烟,头顶上又是一声闷雷,像希波克拉底发出的誓言。一个身影从夜幕中绕出电梯井,缓步走到仙道面前。仙道微仰起头,透过流川湿透的黑发,看见一双沉默的眼睛。

我在山区医院见过你。流川说。泥石流那一次。

仙道沉默地看着他。流川没有再开口,走到仙道身旁,抬手摁了摁他的肩膀。

那是流川第一次说起他自己的事,也让仙道回忆起几年前的一个长假。那一回仙道原打算在山区里好好避个暑,享受几天清闲,可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,硬生生让他的假期泡了汤。

不知道哪些伤者被仙道从泥水里刨出,又送上流川的手术台。自己居然与流川有这样奇妙的缘分,仙道完全没想过,他忽然就模糊地感觉,流川这人很可靠。相当可靠,毫无缘由。

晴空下的天台一地金辉,那场夜雨早已蒸发得滴水不留。仙道抽了一口烟,轻轻笑了一声,可靠的流川正站在迎光的方向,午间阳光照得仙道微微眯了一下眼。

——吃了再睡,快到点了。

流川点了点头,撤回目光没再接话。仙道顺着方向望了望对岸滴翠,又转回来看着流川的侧脸。

——后天你休假?

流川扭头看他,点了一下头,吐出一口白雾。

休假是件私事,不是非常熟悉,仙道不会去问。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,仙道都没问过流川私人的问题,他们的话题长久徘徊在手术与论文之间,即使雨夜之后和流川稍微熟悉了一些,仙道也觉得远不到可以随意聊天的程度。这种情况的转折发生在另一次天台上的偶遇,他忽然疑惑以流川的业务水平,怎么会在山区医院一呆那么多年。 然后他就问了。

那天大概也是个晴天,院里来了位心血管专家,规格非常高,省厅专车送来的。兄弟医院过来不少人听专题,从天台一眼望下去,草坪上都停满了到访的车。

仙道只听了一半就翘了会,走上天台意外发现流川也站在那儿,微风徐徐地吹过去,黑色发尖上下跳动,难言轻快。

更有意思。流川如是回答,语气非常淡然。

或许更有意义才是准确的说法。在山区那样的环境,一个流川也许就等于许多生命。不过这答案显然又牵连出另一个更加私人的问题,流川似乎也并不打算隐瞒,很自然地抽了一口烟,说道:父母年纪大了。

合情合理的要求。仙道微微点头,默然抽了一会儿烟。

他俩在天台呆到了讲座结束,却都没有再说话,直到大楼外忽然热闹了一些,仙道才撑直腰朝楼下望了一眼。通往草坪的道路尽头,一群人簇拥着院长,正与专家热情地话别。

流川看了仙道一眼,捻灭烟头朝楼下抬了抬下巴,神情坦然。

我外公。

这就是流川讳莫如深的背景。不要说这家三甲,就是更好的医院,只要他想去,都不是太难办。

可笑竟有人将流川的不计较与好欺负划等号。

那天后两个人的不期而遇越来越多,话题也从工作变得越来越私人。一种错觉渐渐在仙道内心滋长,就好像流川一直站在天台上,沐浴着阳光,没任何遮挡,一点一点让他去发现。

想起流川的时候变得越来越频繁,吃饭睡觉甚至走路,流川微微蹙眉的神情都会不经意地浮现在仙道脑海。某个时刻他甚至开始想象两个人瘫在沙发里,为谁去洗碗而互相推诿,流川一定会在他胸口踹一脚。

谈恋爱虽然是件麻烦事,但如果对象是流川,好像也不是不可以。

这个念头在今天忽然强烈到了极点,不是看见流川被家属堵住的第一时间,而是流川绕出电梯井走向他的那一刻。白大褂没有扣,里头套着件浅色衬衫,沉默的人沉默的气息,从阳光下走进阴影里,依旧散发出日照般的温度。

和这样的人谈恋爱有什么不好。仙道偏头微笑,观察流川背光的表情。他懒得去管这算不算出尔反尔,自相矛盾,如果不是上次泽北突然出现,一个月前他就该把那句话还给流川了。

要不要做我男朋友。

那一次仙道刚休了两天假,带父母去附近爬了一下山。没有来苏水味道的山里空旷而寂静,仙道放了半袋饼干在地上,没一会儿就吸引来一只小松鼠。

机灵又警惕。小家伙在地上蹦了好几个来回,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阵诱人的香气。仙道蹲在远处举起相机,没来由地想,流川也应该在这儿。

休完假回到医院仙道就听说了一桩事。几天前某个建筑工地出了场事故,一个工人颅骨多处骨折破裂,脑组织溢出。一场手术命是救了下来,但这种程度的脑损伤,已经基本等于植物人。

这工人送来时没能联系到亲属,救过来家属也一直没露面,只表示没有同意过抢救,拒不支付费用。这类官司扯到最后几乎全是死账,拖到年底就是科室绩效黑洞,神外主任劈头盖脸训了主刀一顿,莫名其妙地,救命反而成了一个错。

谁都不知道这顿训包含了几分私恨,当事主刀流川根本不在乎。仙道走上天台时他正平静地抽着烟,坦然自若地说了声,我没事。

半点怒意也没有。

仙道点了支烟站到旁边,迎着阳光眯了眯眼睛。

仙道很懂这种感受。和有些人动气太不值得,与其说是受了气,不如说是泯灭不去的良心太过沉重。

我知道。

片刻后仙道低声说。他从不觉得流川是个需要保护或安慰的人,只是某些时刻,他就想这么站在流川身旁,站着,就够了。

可惜就在他酝酿了一小会儿,准备说出那句话的时候,泽北从电梯井背后绕了出来,笑嘻嘻地说你们也在啊。

……也的确是够了。

其后没两天流川被借去了下级医院,一走就是一个月,要不是早晨在走廊里碰见,仙道都不知道他回来了。隔开流川和激动的家属时仙道其实很想问,回来了怎么也没说一声?解决完事才想起来,那句话他还没说出去,哪来的立场要流川先跟他说。

流川被借走仙道也是听说的,那晚上藤真边啃排骨边八卦,下级医院遇到个世纪难题,指名要流川。泽北顺着接了句嘴,铁打的人啊这么吃香,钱他都不计较,业务上怎么那么较真——哎流川手艺不错嘛,这排骨是他端来的吧?

藤真点着头说流川真够意思,看着冷一叫就应了,人来不了还知道加个菜。仙道莫名其妙就感觉这排骨应该是他一个人的,流川也是他一个人的。关于流川的事,他再也不想从哪去听说。

大概从流川第一次说出那句话,他的思维就受到了蛊惑。仙道打定主意要把这话还回去,可是眼下,他却莫名感到那么一丝尴尬。

如何从后天你休假,强拗到要不要做我男朋友?在线等,挺急的。

流川点完头仙道就一直在思考,流川眼睛扫过来许久,还没想出结果。很显然仙道沉默的时间有点长,流川背着光皱了一下眉,淡淡薄荷味的声音飘在半空。

——喂。

——你开始考虑没?

流川的耐心很有限,问句里带有明显的不耐烦。仙道微微眯着眼睛。流川背对阳光,周遭有一圈金辉,明明站在暗处,看上去却像在发光。

真好。仙道在心里说,忍不住抬高了嘴角。

——你要追我?

流川怔了一下,眉毛皱得更深。

——怎么追?

顿了顿流川不耐烦地补充。不要太麻烦。

仙道背靠护栏,低低笑了一声,侧头凑近流川耳朵,一口热气轻轻呼了出去。

——我教你啊。

——流川医生,后天能一起看场电影吗?

……发什么神经。

仙道贼贼地笑,脑袋搁上流川肩膀,拉起流川的手,轻轻握了握。

——就发,你管医。

午间的阳光还那么洒在天台上,明晃晃的,照得心情都在发烫。流川皱着眉头别开脸。吃午饭了。

想吃排骨。仙道不动,枕着流川肩膀摇了摇流川的手。休假做好不好?

流川一时没吭声,半分钟后抿了抿嘴唇。

——我叫的外卖。

天空湛蓝,心跳其实像那只掠过天台的麻雀一样扑腾着翅膀。流川扭回头盯着仙道后颈窝,在仙道起伏微微的呼吸间诚恳地补充。我会炒鸡蛋。

仙道半梦半醒地笑出了声。枕着流川肩膀心安得他只想睡觉。

他把流川的手握紧了一些。

真好。心情比天台还敞亮。
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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