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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贺红】此岸(中)




薄暮时分,华灯初上。整座城被夕阳留下的最后一点光芒轻拥,像笼罩着一层浅灰色的薄纱。 
 
贺天驱车驶出一街繁华,来到一个规模颇大的社区,将车停进公园停车场,浅寐了一小会儿。 
 
这座公园位于社区中央,里面有个水平不错的户外俱乐部。今天莫关山应该在这里上班,估摸着快到下班时间时,贺天拉开车门走出停车场,信步走向那家俱乐部。 
 
莫关山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,贺天不是太有把握。昨晚的事其实有些失控。他找莫关山并非出于那种目的,他坐在楼梯上等了整整两个钟,仅仅只是想和莫关山说几句话,甚至,近距离看一眼都好的。 
 
贺天也从来没有放下过。 
 
很长一段时间贺天抗拒去回忆关于莫关山的点滴。每想起一桩,心脏就刺痛一次,控制不住想用最初接近的方式,强横地把莫关山留住。如果那一次莫关山走得没那么坚决,如果莫关山回头看过一眼,就会知道贺天也等过。贺天的车一直停在原地,贺天在车旁边站了一整夜。 
 
烟头一地。 
 
莫关山从不抽烟,大概是出于对攀岩的喜爱,他很有身为运动员的自觉。在一起时贺天也尽量不抽,尤其看莫关山训练或比赛,他完全想不起抽烟那码事。 
 
大学时莫关山主攻速度攀,擅长腾挪和纵跃,动作舒展流畅,相当有力量美。每次看莫关山挂在凸台上摆甩,贺天总忍不住暗地惊叹,怎么能那么好看。但偶尔他又会莫名联想到一叶立在浪头下的孤舟,猜不透莫关山会选择哪一处落脚,就像那条舟不知道该去向何处。 
 
训练比赛的时候莫关山很专注。拿贺天曾经的话来说,摸到岩壁才像个人样。在一起之后贺天发觉那是个误解,只要是在乎的事,莫关山都是那么专注。 
 
以前只有攀岩,后来是攀岩和贺天。 
 
莫关山性子有些毛,心里不舒坦就直接动手。所谓不舒坦可以是因为贺天跟女生笑了喝的醋,也可以是贺天拿荤腔逗得他害臊,住在一起贺天感觉身边安了个火药桶,他就是手贱,一天不点都觉得心慌。 
 
于是莫关山总是一边暴躁一边给贺天做饭,一边暴躁一边陪贺天晒太阳,一边暴躁一边听贺天教他英语,也一边暴躁一边跟贺天做爱。 
 
但贺天就是知道莫关山很温柔。他还记得大学唯一一次进校医院,因为自己喝大了摔了一跤,还摔得有些重。不想莫关山操心他云淡风轻地逗他,莫关山揍了他一拳,眼里却满是担忧。 
 
或许莫关山心底为数不多的柔软全都给了贺天,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证明,仅仅是一天天累积起来的点滴。贺天最不愿去回想的点滴。 
 
这些点滴是和莫关山一同度过的。照贺天的认知,莫关山应该很懂他的感情轨迹。但事实上贺天朋友那么多,他对每个人都仿佛同样宽和,他对莫关山的感情隐于强横背后,而莫关山那么缺少安全感的一个人,该从哪里去确认? 
 
分手以后贺天曾经想过,莫关山为什么要用那种事来试探他的底线,却不肯问他爱不爱,或者直接要一个承诺。 
 
其实莫关山问过。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,两个人缩在一起看过一部电影,莫关山借着观后感,问贺天,你是不是早就爱上我了? 
 
贺天迟疑了一下,回答说我很喜欢你。 
 
很喜欢,非常诚实。那时候他们的感情还没有经历上千个日夜的厮守,也没有经过时间的打磨。三年后莫关山如果再问,贺天说出来的肯定会是个不一样的回答。 
 
可是莫关山哪里还有勇气问?本来就是个没有盖戳的信封,再听一次喜欢两个字,他可能会崩溃。于是莫关山动荡的感情滚雪球时,贺天内心也出现了一个缺口。在贺天最骄矜的年纪,纵容到极限的结果就是,你还要我怎样?焦躁却解决不了问题。 
 
这种焦躁的根源是不被相信。不被爱护的人所信任,那种感觉足够让自尊心爆棚的半大少年把天捅个洞。贺天那时候还不懂得站在莫关山的角度去理解,他们之间那么悬殊的差距,不敢相信,害怕落空,对莫关山,对他们的感情,都是致命的。 
 
可惜莫关山没有给贺天缓冲和成长的时间。那正好也是莫关山最骄矜的年纪。毕业没两天莫关山就换了手机号码,没有告诉贺天,彻底从贺天的世界里面蒸发。 
 
贺天不是没有想过去找莫关山,他凭空觉得莫关山一定放不下。但是莫关山走得那么坚决,甚至换了电话,一种与你无关的姿态,也深深伤害了贺天。 
 
毕业后贺天进了自家公司,因为家庭,他不用为工作和明天发愁。三两年过去贺天在事业上成长得很快,大概得益于他的生意天分或人际手腕,投资实业做哪行红哪行,资本运作也渐渐地上了轨道。 
 
单说生活,这几年贺天肯定比莫关山丰富得多。生意场上的朋友来了又去,照他的个人条件,各种门路往他身边贴的人也不是没有。 
 
但是贺天始终没有再对谁敞开过心。见识的人越多,越明白莫关山的纯真有多可贵。可遇而不可求。失去莫关山仿佛也失去了一部分自己,一年两年反复累积确认,贺天才明白。 
 
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另一个人变成自己的一部分? 
 
不可能放得下的。 
 
于是从贺天有能力开始,他就一直赞助各种攀岩比赛,公司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要赞助这种小众赛事,他也当然不会说,他只是想寻觅某个身影。 
 
事实上对贺天来说了解莫关山的生活不是难事,他要找莫关山也简单到只需要一个电话。然而他只是远远地看,注视那个身影舒展地从凸台这一头,荡去那一头,像叶进岸的孤舟。想做他的岸。 
 
可是贺天也有没把握的时候。这几年他们之间遗落的不仅仅是时间,心中的空白谁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填补。他无法确定莫关山是否还愿意接纳自己,也无法确定现在的他,够不够让莫关山感到安定。 
 
他始终对莫关山怀着歉意。那段感情里是他没有做到最好,才造成了两个人的分离。这种自责无关感情中的高低强弱,实际上贺天也没有觉得过他们之间有俯仰之别。只因为当初是贺天单方面强挤进莫关山的内心,所以他对莫关山除了感情,还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。 
 
这些种种汇集到一起,成就了昨晚贺天内心的突破口。下午他给一场赞助的公开赛颁奖,忽然瞥见那头熟悉的红发出现在看台上。 
 
够了。他想。他什么都准备好了,也足够成熟。除了他贺天,还有谁可以做莫关山的岸。 
 
谁知道事情会演变成那个样子。在楼梯上看见莫关山的时候,累积下来的想念和情绪排山倒海涌来,就算没有那半分酒劲推波助澜,贺天还是会毫不犹豫把他抱紧。 
 
贺天很清醒。他甚至做好了被莫关山推开或者揍一顿的准备,他不还手,他只承受。然而莫关山没有那么做,贺天明显地感受到莫关山的身心对他的渴求。一切都像当初。 
 
这是个很好的开头,至少贺天是这么感觉。现在他完全准备好了,给他一些时间,他总能化解横亘两人之间的问题。可是贺天也没有想到,凌晨五点会接到他哥哥的电话,家族某个不肖孩子捅了个大篓子,老爷子震怒之中,立即召集家族会议。 
 
事实上贺天走的时候贴在耳边对莫关山说过一句等我,莫关山模模糊糊嗯了一声,他就没忍心再多说。那时候莫关山的体温还没上来,不知道沉浸在哪个梦境,根本不记得这回事。 
 
贺天家出的事儿不算小,开完会贺家人就举家出动,分兵几路上下疏通。贺天去的是司法那边,忙到有些头绪已经过了中午。贺天歇下来看了下时间,估计莫关山已经上班了,就没再打电话,直接来了俱乐部。 
 
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来锁上大门,贺天都没看见莫关山的那头红发。不太清楚状况贺天还站了一小会儿,上前截住锁门的人,问莫关山今天没来上班? 
 
贺天很少给谁打电话超过两次,一次不接就不会再打,总会回过来的。 
 
但是他一边开车一边给莫关山打了十个电话。莫关山一个都没有接。 
 
夜幕低垂,霓虹躁动不安。贺天扶着方向盘堵在车河里面,眼神暗得像没有底。 
 
请了病假。 
 
贺天立马就知道,莫关山多半是感冒发烧了。贺天感到非常自责。那种没有做到最好的歉意挥之不去,又紧紧缠绕上了他。 
 
昨晚见到的莫关山像从水缸里捞出来的,热水浇了许久皮肤都还在发着凉。贺天想自己明明应该预料到的,可惜正常思维的能力在抱上莫关山的那一瞬,已经完全被冲散。 
 
贺天的私人号码从大学起就没有换过,莫关山不可能不认识,但为什么不接? 
 
以莫关山的身体,一点感冒不会有什么大问题,能打电话请病假,说明情况不是太糟糕。最说得通的理由,就是因为他不想去再理会贺天。 
 
生病时人会变脆弱,莫关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发着烧,家里只剩他一个人,会是什么感觉? 
 
终于堵过了那一段路,贺天沉着脸一踩油门,轰鸣着冲向莫关山家的方向。 
 
对莫关山和贺天之间来说,那种感觉就是—— 
 
雪上加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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